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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:廖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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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娟送給廖雲的那條手帕,在廖雲第一次跪在木臺子上時,被趙進丟在了木臺子上,廖雲拾了回來,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著,終於還是被曹元發現了,上頭的“娟”字,如此嶄新,一瞧就知道是有人小心地藏著。

汴鄉的雨季,天色整日灰蒙蒙的,謝雨在後山采了不少草藥,裝了滿滿的一兜,得到消息趕到學校後頭的湖邊時,廖雲只剩一口氣了,周圍地上都是暗色的痕跡,那個只剩一角的手帕,被丟進了湖裏,廖雲勾著手臂去抓,卻怎麽也抓不住,眼睜睜看著它飄遠。

謝雨幾乎是顫抖著喊了一聲:“廖雲。”,廖雲聽到聲音,停住了手裏的動作,左手食指勾了勾地上的泥土,他左手的傷,已經好了,正常了。謝雨哽咽著喉頭將廖雲攬了起來,撥開他額角汗濕的頭發,顫抖著手指摸他的臉,拔高了聲調:“廖雲!”,謝雨哭了起來,梁秋已經離開他了,難道連他的朋友也要帶走嗎?

廖雲勉強睜開了眼睛,嘴皮子上下擡合,揪著謝雨的衣袖,“手……手帕……”

謝雨湊近他的耳邊,廖雲又重覆了一遍,他才聽清,抹了一把眼睛,急切地蹚過水,像是抓住一枚救命的藥丸,遞到廖雲面前,急切而慌亂:“手帕,手帕!你不要娟兒了嗎!?”

廖雲勾起了嘴角,嘴邊的小渦又出來,將手帕緩慢地放進自己胸前,“要……想要得很哩,可是現在不要了……要不了了……”,廖雲朝著謝雨笑,眼睛裏卻是眼淚,手指摩挲過胸前手帕上繡的字。

謝雨捂住了嘴,急促地呼吸著,濕熱的東西順著面頰流下,“別說話,別說話……”,兜裏的草藥散了下來,謝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“廖雲,我采了這麽多草藥,你怎麽能死呢!?你怎麽能死呢……”

廖雲擡起手握住了謝雨的手,很輕的力氣,卻把謝雨掰開了,“謝雨……俺……的大學酒,你吃不了、喜酒也吃不了……”,廖雲說的很輕,說完就開始急促地喘息起來,嘴角流下混著唾液的血沫,謝雨哽咽著,將他緊緊攬在懷裏,“不行!不行……”

廖雲輕聲笑了一下,溫暖的呼吸落在謝雨耳邊,濕熱的血從他的嘴角流出,溫暖地淌滿謝雨的頸,他的聲音絮絮叨叨的,斷斷續續:“謝雨……你是俺、這輩子,唯一的朋友……”,又是一口溫熱的呼吸落在謝雨的頸側,微弱的、短促的,謝雨整個人都顫抖起來,哽咽著說不出話來,只能將廖雲攬緊,仿佛這樣就能讓他留在人世,廖雲的手攀上謝雨顫抖的肩膀,一下又一下地撫摸,像是安慰,“娟兒……是俺喜歡的女娃,最喜歡的那一個……也是唯一喜歡的……”,廖雲咳嗽起來,溫暖的血混著濕熱的眼淚,從謝雨的頸落到下頜骨,“廖雲,娟兒怎麽辦?娟兒怎麽辦……”,謝雨大口地呼吸著,眼淚將下頜骨的血沖散,這樣才能讓窒悶的心臟喘過氣,才能讓他相信這不是廖雲嘴裏流出來的血。

廖雲開始急促地喘息起來,胸腔發出奇怪的聲音,上下兩片嘴皮子磕碰著,卻說不出話來,趴在謝雨肩膀上,許久,久的讓謝雨以為他已經沒了生息,廖雲才開口說話,像是一腔苦水,夾雜著不甘心、渴望,又藏著心滿意足,“從小到大,俺只喜、歡過娟兒……只喜歡過娟兒啊……你、要看著她……看著她活得比俺長……”

“俺不看!你自己看著……廖雲……你自己看著……”,謝雨攬著他搖頭,眼淚從下頜骨滴在廖雲背上,打濕那處的衣服,廖雲似乎勾起了嘴角,翹起的唇邊碰著謝雨的頸,輕輕的,謝雨耳邊微弱的呼吸就停了,謝雨再也抑制不住,放聲大哭起來,握起的拳頭砸向地面,抱著廖雲時卻又是小心翼翼的,像是害怕驚擾睡著的他,眼眶通紅,哽咽著喉頭:“王娟懷孕了……她,要當娘了。”,謝雨怔怔地看著廖雲的背後,“你讓我怎麽告訴她,廖雲,廖雲……你告訴我……”,謝雨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,懷中的人都沒再應他。

雨點打在謝雨身上,冰冷的,就像他懷中廖雲的體溫,有水兒從謝雨的眼睛裏淌出,謝雨忽然想起他和廖雲共撐一把傘的時候,他推著廖雲的肩膀,笑著推他在雨裏走,這種將親近之人的痕跡,一絲一縷從心口剝除的痛苦,謝雨又一次嘗到了,雨下地很急,雷聲轟鳴,將謝雨痛苦沙啞的嘶吼掩蓋。

謝雨抱著廖雲的身體,在雨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,廖雲輕地像一副沒有肉體的軀殼,謝雨輕輕松松就攬起來,謝雨掛著滿身的水珠,進了廖家的院子,廖嬸瞧見廖雲的第一眼,就哭了起來,狹小的院子,哭聲夾雜著雨聲,謝雨倚在廖家的院墻,坐了下來,雨水將他的嘴唇沖刷發白,謝雨一扭頭,就能瞧見肩上的袖章,鮮紅的,真的沾過了血,所以那樣紅。

雨水滴在身上,謝雨卻不覺得冷,蹚過匯成水流的雨,來到劉遠家裏,王娟就在屋檐下,她肚子的月份大了,有些困倦,瞇著眼睛瞧著屋前的雨,跟做學生時一樣,一樣溫婉,好性子,她齊肩的頭發長了些,拿了皮筋寬松地紮了起來,露出瑩白的耳朵,白皙的頸子,整個人都是溫暖的,打濕的頭發遮住了謝雨的眼睛,王娟一時沒認出來,直到謝雨喚她。

王娟連忙將他拉進屋檐內,站起了身子去竈房煮姜湯,她的身子有些笨重,謝雨看著她的背影,想起廖雲的最後一句話,眼眶又熱起來,忙轉過身去。王娟很高興,謝雨的到來,她就可以詢問廖雲的情況,她整日裏,都盼著謝雨來。

很快,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就到了謝雨手裏,氤氳的熱氣熏紅了謝雨的眼睛,王娟眼睛裏頭藏著高興,又藏著緊張,看著謝雨喝完一碗姜湯,才小聲地開口問:“廖雲,可還好哩?”

謝雨呼吸一滯,開口卻是沙啞的,看著王娟眼裏的希冀,道:“好,我今天還采了許多草藥給他。”,話音剛落,王娟的眼睛就彎了起來,拍了拍胸口:“那就好,那就好哩。”,王娟瞧見謝雨的頭發還在滴水,又拿過一旁的幹毛巾遞給他,笑著:“俺再去盛一碗給你。”

屋外的雨,仍下地很大,淅淅瀝瀝的不停,謝雨一口一口地喝著姜湯,王娟坐了下來,膝蓋上蓋了一張薄毯子,跟謝雨絮絮叨叨地說話,聲音被雨聲蓋過不少,輕聲輕語的,縹緲的:“好著就好,好著就好……”,王娟看著無邊的雨,聲音有些悶,也有些高興:“他以後的日子還長哩,要娶一個女娃娃,生幾個孩子。”,說到這裏,王娟頓了頓,似乎低下了頭,聲音更加低:“反正就是沒我哩。”

謝雨扭頭看她,王娟沖他笑笑,像是松了一口氣,“你不知道,今兒天一早,俺的心就突突跳個不停,你不來尋俺,俺還得去尋你哩,俺怕廖雲出事哩,你說了他沒事,俺才放心。”,王娟仰著臉看他,眼裏都是高興,謝雨心裏一痛,扭過了頭,沒回答,倒是指向了屋外的雨,“今天的雨,大哩。”

王娟也有些驚奇:“是哩,下了許久。”,瞧了一眼謝雨衣擺低下的水珠,蹙了蹙眉頭:“俺不喜歡雨天,到處都是濕漉漉的。”,謝雨扭頭看了一眼王娟撅起的嘴,低著頭不說話,掉下兩滴眼淚來,廖雲的娟兒,即便要做了母親,也改不了小女娃時的性情,愛嬌,嬌得讓廖雲喜歡。

謝雨後來去看過廖雲,廖雲葬在後山的松樹旁,無聲無息地下了葬,墳頭都是草草修的,他的身份,令家裏人連發喪都不允,那身衣服,謝雨沒再穿上,拿到了廖雲的墳前,燒了。廖雲已經不再需要草藥,可謝雨還是每天都采,放在廖雲的墳前。

王娟的肚子越來越大了,謝雨經常去找她說話,許是因為肚子大了,王娟不喜歡出家門,謝雨一直擔心的事情,一直沒發生,王娟跟他談的最多的是廖雲,說她又夢見了廖雲,夢見廖雲騎著自行車,她就坐在後頭,王娟說起廖雲時,眼睛都在笑,謝雨卻是如坐針氈,他內心煎熬地要撐不下去了。

每回從劉遠家裏出來,謝雨都要去看廖雲,跟他說說話。

“娟兒的肚子又大了一些,她要當娘了……”

“你是不是又去娟兒的夢裏了,嗯?娟兒每回都跟我說夢見了你,說你騎自行車,她就坐在你後頭……”

可說著說著,謝雨便又會難過地掉下眼淚來。

“廖雲……你不是我的朋友……把這樣的事情留給我,我要瞞不住娟兒了,廖雲,怎麽辦?廖雲……”

“廖雲,你不知道,娟兒聽到你好的消息,有多高興,眼睛都在笑哩,你為什麽不親眼看看……”

謝雨說地斷斷續續,終於忍不住,哽咽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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